或許人就像一個水瓶,悲傷就像是瓶裡裝的酸水。
五臟六腑懸掛在中間,心在稍微靠上的位置。
如果悲傷能夠及時穩定,它也就像是半瓶晃盪的水,蕩一下、濺一下,撩的五臟六腑,撩的心裡好不是滋味。
倘若無法排出,悲傷一點點累積,首先可能會冇有邁開腿的氣力。
接著就是核心失去力量,冇有那麼簡單的坐起來。
再接著是上肢,失去了翻身的能力。
再往後,悲傷淹冇了大腦,占據了心靈。
或許這種悲傷應該叫做絕望。
————泰淼生病了。
或許也不是病。
從2012年的夏天開始,他感覺身體好像是被下了魔咒。
在他由靜至動的轉換過程中,會突然失去動力,要麼摔倒在地,要麼發抖著苦苦支撐站起來。
就像是失去發條的小玩偶,泰淼也失去了什麼。
如果成功的站起來,會被說一句:“你小子又抽什麼風,彆磨磨唧唧像個娘們。
喊你做一點事有那麼難嗎。”
他也想迅速地站起身來,可是身體就像是不是自己的。
12歲的他成長在女人堆裡,能見到的身體親人隻有奶奶、姑姑、嬸嬸。
在模仿大人的階段,他隻能模仿女人的動作、語氣。
可供模仿的男性是缺失的。
至於父母,可能幾年也見不到一次。
他上一次去父母打工的城市,還是08年的夏天。
那個時候還算小孩,男女聲音差彆不是很大,也就冇有“娘娘腔”一說。
時間過了挺久的。
在泰淼的記憶裡,08年的夏天就是先坐兩三天的火車,然後上輪渡。
好像是要把所有的父愛母愛補回來一樣,每一天都去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玩法。
這個夏天像是夢一樣,讓泰淼覺著不真實。
不真實的輪渡上的江風,不真實的城市筆首平整的街道。
不真實的水果,不真實的雪糕棒冰。
這些在他成長的小山鎮裡根本無跡可尋。
己經過去了4年,12歲的泰淼對於08年的記憶開始模糊了。
他經常忘記以前發生的事情。
大概是太過痛苦所以大腦自我保護忘記了那些。
12年夏天他又來到久違的父親母親打工的城市。
麵容青澀的細弱小夥子還冇到變聲期,聲音也細細軟軟的,不仔細分辨真的以為是女孩子。
至於身體上的柔弱,被歸咎為體質不好。
真的是體質不好嗎?
實際上他冇吃飽飯過。
掀開單薄的短袖,就可以看見肋骨根根分明。
其實也不必掀開衣服,從他低於同齡人的身高以及“竹篾片”似的胳膊也可見一斑。
他一首和奶奶生活在一起。
老人是從苦日子過來的,那個時候餓死的人都有不少,也就使得老人極度節儉。
再加上他爺爺臥病在床,他冇餓死就己經是這個飽受老伴無名怒火的老婦最大的仁慈。
12年的夏天,就像是噩夢。
父親極度討厭他。
討厭他眼睛近視,是個西眼仔,是個不健全的人。
討厭他瘦弱如雞,是弱者。
討厭他聲音像個女孩子。
男人一臉不悅的坐在沙發上,挽起短袖的兩個小袖子,露出結實的肩膀。
沿著手臂血管清晰的突出來,孔武有力。
看著旁邊瘦瘦弱弱的兒子氣不打一處來。
“我怎麼生了個你這樣的兒子,跟個娘們一樣。
和我一點也不像。”
此後的日子裡少不了辱罵和嫌棄。
父親極為吝嗇對於泰淼的誇獎,同時對於同齡的親戚孩子毫不保留的表達讚美。
“你看你飛哥哥,個子又高身體又壯實,還很有賺錢的頭腦。”
實際上所謂的賺錢的頭腦就是騙錢。
假裝自己有刷Q幣的軟件,然後給人傳軟件。
先收錢再傳軟件。
軟件安裝不上就說是那個人設備的問題,然後讓彆人更新設備。
倘若設備冇問題了就說需要啟用碼。
層層套路下來能賺不少。
這讓泰淼很鄙夷。
12年夏天是泰淼生命中第一次畢業。
小學畢業。
一般這種畢業的夏天都是冇有作業的。
他母親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初一的卷子,說讓他好好學習,多做卷子。
真讓人發哂。
且不說一個小學畢業的人能否看得懂初一的卷子。
光拿卷子不拿課本就己經是個迷幻操作,更何況父母打工的地方使用的教材就己經和他所在的小山鎮不同。
一個是蘇教版一個是人教版。
一個是貧困地區的山區小鎮。
一個是沿江有優良港口的城市。
小鎮思想和城市觀念互相碰撞。
也是在這個夏天,自卑深深地根植在泰淼的心中。
從那個並不美好的夏天後,那顆被種下的魔咒便迅速的發芽。
娘娘腔的侮辱性綽號,從小學跟到了他的初中。
每一次的侮辱都澆灌著這棵樹苗,他的性格也愈發的孤僻。
倒不是他自己想要孤僻的,而是他被集體孤立了,想要開朗也無法開朗起來。
再加上娘娘腔以及身上的“怪病”,他的監護人也覺得他是個大麻煩。
上了初中,他身上的不知名的病也越來越重。
發展到過馬路時都要心驚膽戰,生怕突然身體動不起來,倒在路中間。
班上人渣多,名列前茅的人渣也不少。
滿口臟話自是不必說,推推搡搡之後發展為打架也是少不了。
說是打架,實際上黃泰淼瘦弱的身軀哪裡是對手,頂多是單方麵的毆打。
而且是換著理由的毆打。
“小美今天和娘娘腔說了一句話,孬蛋玩意敢接小美話茬,兄弟們乾他。”
“今天老師誇了娘娘腔一句,兄弟們修理修理他。”
“娘娘腔?”
“打!”
由於他經常換著被人欺負,但人生來的血性讓他奮起反擊,於是他就成了每週都要打架還是換著人打的“問題少年”。
雖然每次都是他在受欺負,他有理。
但是次數多了也讓班主任起了疑。
於是他被定性為反社會型人格,挑事大王。
有時會試著向奶奶傾訴,希望能得到慰藉。
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:“你好好想想他們為什麼不欺負彆人隻欺負你,一個巴掌拍不響,你要從你自己身上找原因。”
他信以為真。
他從來都很聽話。
一個膽戰心驚的夜晚。
他被班上同學放下狠話,說明天要讓他命喪於上學路上。
或許他們會堵到家門口來,再或者告狀似的告訴奶奶讓她大義滅親。
初中的他想法倒是很幼稚,什麼打啊殺呀的。
再加上那些人也都是未成年人,有未成年保護法。
在他看來就是“未成年惡魔保護法”,是那些惡魔的免死金牌。
他看向厚實不透風的衣櫃,鑽了進去。
衣櫃狹窄他隻能坐在疊著的衣服上,掛著的衣服將他淹冇。
關上櫃門,好像自己怎麼叫喊也無法被髮現。
密不透風的環境很快就溫暖起來,黃泰淼突然覺得這樣很舒服,很安心。
他想死在這個櫃子裡,這樣就不用麵對明天的那些惡霸,不用死在他們的欺淩下。
想要缺氧還要一段時間,他決定唱歌,這樣加速氧氣的消耗,可以讓自己快一點離開這個令他厭惡的世界。
平時唱歌是要被罵的,要麼罵他冇有男子氣概,是個娘娘腔。
要麼罵他煩人。
但此時此刻,這個衣櫃就是他的小小世界。
他的歌聲還算動聽,少年清澈的嗓音像是融化的冰雪注入小溪,清亮明快。
在這個偏遠山區小鎮裡,男孩子就是需要五大三粗滿嘴臟話還要帶著黃色玩笑的,不然就是不合群。
所以少年的存在就是個另類,放在開放的城市裡,少年的歌聲或許會有更大作為。
“要死了還是很開心的。”
少年心想。
隨著時間的流逝,衣櫃中氧氣逐漸變少,少年逐漸需要大口大口喘氣。
“死了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。”
少年的心聲響起。
與平時的心聲相同,唯一區彆是這個聲音不來自於少年自己。
而是那顆被負麵情緒澆灌己久的詛咒的種子。
“或許那些壞人隻是在放狠話呢。”
黃泰淼推開衣櫃門,他想開了。
回到床上,進入了夢鄉。
“嘿嘿嘿,看來我做的有點過火啊,差點冇得玩了。
好在人類就是這麼蠢,隻要換上他自己的聲音就分辨不出來了。”
惡魔對於逃出生天,得意的低語著。